從細節(jié)入手探究作品的真實面貌論文
在整個西方音樂史中，古典時期無疑是一個承前啟后的時代，這個時期的音樂語言，一方面對巴洛克時期相對干凈的譜面和相對個性化的處理進行了總結和歸納，另一方面又為后來的浪漫時期乃至印象主義提供了一個清晰的參照和明確的來源。由于這是個特殊且重要的時代，我們只有對這個時期音樂作品的記譜法及風格的演繹有一個相對精準的掌握，才有可能使我們的演奏真正體現(xiàn)出比較準確的時代風格，才有可能對音樂通史的上下傳承及衍展有更完整的認識。對風格的把握要落實到最細微處，這不僅是我們在演奏和教學中的一個基本責任，也是我們在提高自身藝術修養(yǎng)過程中的一個重要任務。下面筆者以海頓鋼琴奏鳴曲 Hob.48第一樂章為例，來談談對古典時期音樂作品的記譜和風格把握的一些粗淺認識。由于該樂章涉及的內(nèi)容相當多，無法一一詳述，在此筆者只針對其中幾個對本曲有重要意義的細節(jié)問題進行分析和探討。
海頓當時居住在遠離市中心的郊區(qū)，相對世俗單純的生活，為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提供了相當大的自由。在他的作品中尤其是慢板樂章，往往會蘊含大量的細節(jié)及戲劇性的、夸張的表現(xiàn)力，滿腔的話語、令人驚奇的靈感、清晰明朗的旋律表達以及沖破束縛的精神都成為他獨樹一幟的鮮明特征。為了能更好地學習海頓這首奏鳴曲的慢板樂章，筆者從五個細節(jié)方面入手，分別闡述自己的分析和理解。
一、對力度（Dynamics）的分析與理解
1.力度在古典時期代表3種功能，一是情緒，二是結構，三是語氣。①在這首作品的第一樂章中，可以找到力度3種功能具體不同的體現(xiàn)。如第一頁中出現(xiàn)的前三個f，就分別代表不同的作用：第1小節(jié)的f提示著全曲的情緒和基調(diào)，使旋律的形態(tài)如同一段朗誦或是獨白，充滿著古典音樂的典雅、舒緩和寧靜的風格，極具表現(xiàn)力（譜例1）。
第7小節(jié)處的f則是一個明顯的語氣上的強調(diào)，樂句發(fā)展到這個音出現(xiàn)了一個高潮句點，需要在語調(diào)上加強（譜例2）。
2.古典時期的力度變化分為階梯形力度（如f, p, ff, pp等絕對力度記號）和漸進形力度（如漸強和漸弱等漸變形力度記號）。②在巴洛克時期的音樂中，由于管風琴這種樂器的特殊構造使得大部分音樂作品中的力度變化只能呈階梯形。海頓相比莫扎特和貝多芬而言更靠近巴洛克時代，所以我們在他的作品中能看到大量的階梯形力度。以這個樂章中的第一頁為例，譜面只出現(xiàn)了3個漸進形力度標記（考慮到括號中的標記可能是后來編者所加，所以不算進來），其余的14次都是階梯形力度標記。當然，筆者認為無論是階梯形力度還是漸變形力度，在實際演奏時，都要根據(jù)樂曲的情緒對比、色彩明暗以及前后樂句的相互關系加以綜合考慮，再得出標記背后的真正含義。所有的力度標記，都不應該成為束縛我們演奏的條條框框，它們應該是既有所不同又融會貫通的。
二、對重音（Accentuation，也稱語氣強調(diào)音）的分析與理解
古典時期的音樂作品中對重音是很有講究的，主要標記有sf、fz、sfp、ffp、mfp、>和stroke等。在這個樂章中，最引人注意的是海頓用了很多頓音（stroke），說明作曲家試圖讓這些音能引起聽眾的注意而不是隨意帶過。還有幾處fz的出現(xiàn)，也是在整個非常戲劇化的宣敘調(diào)般的樂章中特意加強，使得和聲效果、旋律進行以及整個情緒變化都增添了許多抑揚頓挫感。另外，這首作品中存在許多沒有標記的重音，比如一些不協(xié)和音、半音、切分音和小連線的第一個音等，這些都需要靠演奏者去敏銳地感受作品的風格特點、樂曲的情緒布局加上自己多年的演奏經(jīng)驗來多角度地挖掘和填補。
重音分為語法重音、語氣重音和表情重音。③
1.語法重音也叫節(jié)拍重音，一般是按照節(jié)拍的韻律和音符符桿的組合兩種方式來體現(xiàn)。樂曲中103小節(jié)處，從小的方面看（小節(jié)內(nèi)部的每一拍），右手每一組六連音的第一個音是語法重音；從大的方面看，每個小節(jié)的第一拍都是帶有節(jié)拍韻律的語法重音，應強調(diào)更多（譜例3）。
2.語氣重音通常來自于那些不協(xié)和的、切分音、旋律高音、骨干音以及連線的第一個音。比如33和34小節(jié)左右手第一個音的和聲在當時已經(jīng)是相當不協(xié)和了，這里就需要我們增加一個語氣重音（譜例4）。
3.表情重音是根據(jù)樂句或段落的整體情緒走勢來體現(xiàn)的，有時與語氣重音相近或相同。如116至117小節(jié)的連續(xù)3個fz，這不只是代表單純的力度含義，而是樂曲推到高潮時情緒的要求，因此它們可作為表情重音；同時，雖然這3個fz所處的位置都在每一拍的第三個音，但從級進式下行旋律的音響組合來看又是在最高音上（記譜法與實際音響的錯位感），所以這3個fz又可看做是語氣重音（譜例5）。
大多數(shù)的語法重音演奏者是可以通過觀察譜面獲取提示的,語氣重音則往往需要我們通過實際演奏的音響效果來得到提示，而表情重音就需要演奏者通過對作品的全局把握及情緒布局來全面考慮。熟練、合理、準確地運用上述3種重音有助于我們在演奏中體現(xiàn)出古典時期音樂作品特有的細膩、韻味和結構感。因此,必須將3種重音及它們的關系精心設計安排，而不能僅僅模糊地演奏大概。
重音的強調(diào)方法可分為聲音上的強調(diào)和時間上的強調(diào)。④古典時期音樂作品重音的強調(diào)方式，大多屬于聲音上的強調(diào)，而浪漫時期音樂作品重音的強調(diào)方式則大多屬于時間上的強調(diào)，兩者既有區(qū)別又不是孤立的。比如我們在運用聲音強調(diào)的時候，有時往往需要時間來完成和達到，只不過這個時間基本上是不能讓人察覺的；而在運用時間上強調(diào)的時候，又不能破壞作品的整體結構感和節(jié)拍的韻律感，有時也往往靠觸鍵的快與慢、深與淺、硬與軟來體現(xiàn)，需要極為謹慎。筆者認為，古典時期與浪漫時期在重音強調(diào)方法上只是側(cè)重有所不同，不能割裂兩者的關系。
綜上所述，力度的安排及各種重音的使用對于演奏古典時期音樂作品格外重要，我們應視具體樂曲的風格、速度、結構、旋律、和聲、織體、上下文關系以及作曲家本人的風格特點，全方位地來把握，并通過這些微小的細節(jié)構建出作品的真實面貌。
三、對運音法（Articulation）的分析與理解
海頓喜用的頓音（stroke）的彈法是該樂章的特色之一。人們通常把頓音和跳音籠統(tǒng)地理解為“跳音”，其實兩者在含義上是有一定差別的。dot,也就是常說的跳音，帶有一種靈巧、彈性、輕盈的感覺，而頓音無論從音量上還是從含義上，往往要比跳音更進了一步。它有時不僅僅是一個孤立的音，還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帶有明顯的方向感和預示感,常常包含著作者給予這個音或這組音以特殊的表情、音響及內(nèi)容對比。如在該樂章的第一頁，所有的頓音幾乎都用在休止符之前，很明顯地表明了作者對這些音的語氣強調(diào)（第4，5，8，13等小節(jié)）。如果我們把這些很值得重視和強調(diào)的音隨意地彈成跳音,就會使音樂形象黯然失色。
該樂章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兩個或一組音的小連線遍布全曲，很明顯這又是表現(xiàn)情感及強調(diào)語氣的一種常用手法。第一個音如何觸鍵，音與音之間如何聯(lián)系，最后一個音如何多變地抬起，以及所有連線的語氣安排，都需要演奏者憑借自己的藝術修養(yǎng)做出合理的相互關聯(lián)又不盡相同的精心設計。該樂章第1和第2小節(jié)的兩處連線分別在表情和語法上都有微妙的區(qū)別。從表情上：第一條連線處在該樂句的中部，音符由高往低進行；第二條連線處在該樂句的尾部，音符由低往高大跳，位置的區(qū)別以及音符走向的不同決定了在演奏時，時值和觸鍵的方式應有所區(qū)別。從語法上：第一條連線處于弱拍，第二條則處于強拍，節(jié)拍強弱的區(qū)別對連線的演奏也有不同的講究（譜例1）。
我們在演奏中既要考慮這些細微的差別，又不可過分強化，否則容易因小失大，脫離古典音樂的基本風格。
四、對裝飾音（Ornaments）的分析與理解
古典時期的裝飾音是一門奧妙無窮并且值得長期研究的學問。巴洛克時期的裝飾音基本很少用音符表示，有些甚至連符號都沒有，需要演奏者自由發(fā)揮。古典時期的很多裝飾音記號則演變成了小音符，大多用來裝飾旋律和動機。在海頓這首慢板樂章中，使用最多的就是回音（∽），且夾在一個附點節(jié)奏中間，作者用回音來裝飾同音反復后大跳的.動機，并在后面的篇幅中大量使用，成為一個標志性的動機形象。 第3小節(jié)第一拍出現(xiàn)的3個32分音符屬于標明音符的裝飾音，更多的是起到一種經(jīng)過性的連接作用。第5小節(jié)，裝飾音在連接上下文的情節(jié)中，為突出疑問動機的語氣，增加了額外時間（extra time）來使它滯后，表現(xiàn)出一種不確定的情緒。
裝飾音的演奏雖有一定的規(guī)則，但也講究即興和個性，需要演奏者本身充滿靈動性和自發(fā)性,將裝飾音僵化地演奏成節(jié)奏型，就會丟失演奏中靈活的表情。古典時期的音樂作品對演奏的所有要求都是一個風格，在這個范圍內(nèi)，演奏者還是有很多可以回旋的余地，具體的演奏方式可以根據(jù)個人的品位、對樂曲的不同理解及對詮釋古典作品的基本原則更個性化的演繹來得以體現(xiàn)。
五、對作品中休止符(Rests)的分析和理解
最后再談此曲中一個相當重要的特征符號——休止符。這首樂曲可謂是海頓作品中運用休止符最多的樂章之一（這里所說的多并不一定是絕對數(shù)量，而是一種演奏與傾聽的感覺）。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幾乎每一個小動機或分句后面都帶有休止，這顯然與宣敘調(diào)的表達有關。我們在朗誦的過程中總會有些段落性停頓和表情語氣停頓出現(xiàn)，這些停頓無論是來源于文章中的標點還是表情語氣的需要，它們都在表達著文章的內(nèi)涵。
演奏和朗誦有著驚人的相似，該樂章的休止也代表兩種意義，即語法標點和語氣表情標點。筆者就前10小節(jié)的5處休止符頗為主觀地列舉了它們不同的功能：第2小節(jié)和第4小節(jié)處的休止符仿佛是一個問號，但在程度上可稍有不同；第5小節(jié)的語氣忽然一轉(zhuǎn)，筆者把它稱為省略號，既像為前一句做了一個欲言又止的結尾，又引導出作為回答的下一句；到了第8小節(jié)，出人意料的阻礙終止又把情節(jié)給轉(zhuǎn)折了，像是吊人胃口的破折號；最后第10小節(jié)，由于其結構的意義，很明顯就是一個段落性的語法停頓。
研究譜子有時就像看小說，演奏音樂有時就像看電影，我們雖然無法預料主人公的最終命運，但依靠背景、氣氛、服裝道具等因素的襯托，可以領會到栩栩如生的人物性格。而這些背景、氣氛、服裝道具，往往就是類似于休止符這種我們在演奏音樂作品時容易忽略的因素。筆者認為,要想把音符彈奏得有生命力，一定要對休止符做深入的分析與理解。有些人總是關心那些音符，卻不懂如果沒有休止符的存在，沒有休止符所表達出來的具有豐富內(nèi)涵的停頓，那些音符也只能是些蒼白而無生命的“小蝌蚪”。休止符不但與音符同樣重要，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比音符更能挖掘樂曲中每個樂句背后所表達的意思。恰如其分、合理到位地表現(xiàn)休止符則能更好地烘托整個樂曲的氣氛和意境，反之則會使音樂的表現(xiàn)力大大降低，無法達到古典時期音樂作品所要求的“精準”和“精致”的境界。
通過上述列舉的海頓鋼琴奏鳴曲 Hob.48第一樂章中的幾個細節(jié)問題，可以看出在理解和彈奏一首古典時期的音樂作品時要注意的細節(jié)之多，每個細節(jié)所蘊涵的內(nèi)容又是多么值得我們?nèi)パ芯�。雖然有些常識容易被人了解，但要細化到譜面上所有的符號絕非易事，更何況我們不能僅僅局限于看得見的符號，還必須挖掘那些雖無標記但隱藏在譜面背后的深刻含義。只有掌握了演繹古典時期音樂作品的總規(guī)則，同時又以敏銳的洞察力去發(fā)現(xiàn)研究每個細節(jié)，我們的演奏才會得心應手，才會更具個性、魅力，更具感染力和說服力。
注釋：
�、佗冖邰埽篊hapter 3:“Dynamics and Accentuation”from《Performance Practices in Classic Piano Music》，Sandra P.Rosenblum.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參考文獻：
[1] Sandra P.Rosenblum.Performance Practices in Classic Piano Music.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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